我最討厭的那個詞
發(fā)布者:cj_ysh 發(fā)布時間:2013-12-27 16:09:06 點擊數(shù):
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3年12月24日)
核心提示
在社會生活中,刻板印象比比皆是,比如“好學生”就是“只會讀書”、“喜歡當老師的寵兒”;“靠譜”就是“聽話”、“負責任”;“好人”就是“不講原則”、“抹稀泥”、“無能”……說者也許并沒有意識到這些刻板印象,聽者卻能結合自己的生活環(huán)境和心理體驗,敏感地“發(fā)掘”出另類的“意義”。有時候,我們還會主動地吸收這些另類的意義,認為它真的是自己的一部分,而且是不好的一部分。于是,我們參與到自我建構中。
標簽無所不在,我們又不能堵住別人的嘴。但既然這些標簽的意義可以被建構,那么它也可以被解構并被重新建構。你可以把它視為“誤讀”、“偏見”,也可以把它視為“提醒”、“呼喚”。
陸曉婭
哈,當我受編輯邀約開始動筆寫這個點評時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。我仿佛看到讀者諸君睜著好奇、頑皮的眼睛望著我說,嘿,你,陸曉婭,你最不喜歡別人說你什么?
好吧,好吧,就讓我從自己寫起吧!
大腦神經(jīng)元開始放電,不到半秒鐘的工夫,那個詞就出現(xiàn)了,還伴隨著鮮明生動的場景:那是在心理輔導博士班上,我們分成小組圍圈而坐,林孟平教授要我們先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自己的名字,然后順時針傳給旁邊的人,請他們用一些詞描述對你的印象。當小紙條最后回到自己手上時,要挑出自己最喜歡和最不喜歡的。我一眼就從諸多形容詞中挑出我最不喜歡的:“精干”。
我,“精干”?精明又強干?這是我嗎?我很傻哦,而且別說強干,連能干都算不上。
我不喜歡這個詞,真的不喜歡。
但,為什么不喜歡?是因為它不像我?還是因為我從這個詞上讀出了另外的意思?
好吧,我承認,除了覺得不像自己外,其實我真的讀出了別的意思。“精干”,就像一顆長出藤蔓的種子,順藤摸瓜,我讀到的是“女強人”、“缺乏柔情”、“只關注結果”、“過于理性”等等等等。你們說,我能喜歡嗎?
是我身上真的有“精干”而自己卻不知道?還是那同學把他自己沒有卻渴望擁有的特質(zhì)投射到了我身上,就像一個人渴了,卻忙著為別人打水一樣?抑或是人家正經(jīng)兒認為“精干”是個褒義詞,而我卻任意放大、扭曲了“精干”的含義?如果是這樣,是什么力量讓我這么做?
這么想著,就好像進入了北京的霧霾中。
用偉大的周哈里(Johari Window)之窗能解釋嗎?心理學家魯夫特與英格漢把人的自我分成一個2×2的矩陣,就像一堵墻上開了四扇窗戶。第一扇窗戶里的“我”,是我知道、別人也知道的那部分“我”——“開放我”;第二扇窗戶里的“我”,是自己知道,別人并不知道的“我”——“隱藏我”;第三扇窗戶里的“我”是別人看得到,我自己卻不知道的“我”——“盲目我”;第四扇窗戶里的“我”是我自己和別人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的“我”——“未知我”。
那么,“精干”是在“盲目我”的窗口里嗎?別人看見了,我自己卻不知道我有這樣的特質(zhì)存在?如果把自己一分為二,讓一個“我”飄浮起來去觀察在地上的那個“我”,會看見什么呢?呵呵,飄浮起來的“我”看見了地上的“我”正疾走如風,說話簡短,不喜歡啰嗦,用“多任務模式”同時處理幾項工作!這,能說不是我嗎?也許,就是這些外在的行為特點,讓那個同學認為我很——精干。
在他的詞典中,“精干”應該不是一個貶義詞,但為什么我就是不喜歡呢?
讓我再到哲學家、語言學家那里找找說辭。
我找到了維特根斯坦,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,被稱為“語言哲學”的奠基人。他認為詞語和行動、事物、環(huán)境是無法分開的,“語言的意義來源于其在我們多種多樣生活形式中的效用”。
好吧,讓我把抽象的概念還原到具體情境中來。在維特根斯坦那里,“精干”這個詞沒有抽象的意義,必須放到環(huán)境中去考察。它通常會出現(xiàn)在哪里呢?肯定不是家庭里和休閑場所,而是職場上。作為一個對工作比較投入的職業(yè)女性,人們通常會有這樣的刻板印象,比如不顧家、少情趣、太理性等。送給我這個詞的男同學,對此中的微妙怕是難以體會。
語言學家們呢?他們說,你聽到的不僅是一個詞的聲音,比如jinggan,你還會“聽出”這個詞的意義。也就是說,每個人對“聽到”的信息進行解碼時,都會為它建構屬于你的意義。
在社會生活中,刻板印象比比皆是,比如“好學生”就是“只會讀書”、“喜歡當老師的寵兒”;“靠譜”就是“聽話”、“負責任”;“好人”就是“不講原則”、“抹稀泥”、“無能”……說者也許并沒有意識到這些刻板印象,聽者卻能結合自己的生活環(huán)境和心理體驗,敏感地“發(fā)掘”出另類的“意義”。有時候,我們還會主動地吸收這些另類的意義,認為它真的是自己的一部分,而且是不好的一部分。于是,我們參與到自我建構中。
標簽無所不在,我們又不能堵住別人的嘴。但既然這些標簽的意義可以被建構,那么它也可以被解構并被重新建構。你可以把它視為“誤讀”、“偏見”,也可以把它視為“提醒”、“呼喚”——“精干”或許是我的一部分,與其把它徹底趕走,不如允許它待在那里聽從我的呼喚。與此同時,我還照樣會去發(fā)展自己,讓生命像千面嬌娃一樣豐滿和多彩。我,永遠大于“精干”;你,也永遠大于那個別人的說辭。
對嗎,“靠譜”妹紙和“學習好”姑娘,以及其他的朋友們?
來半分
“強”,聽起來挺正能量的一個字,但是我卻很討厭它。
周圍的人會用“強”來形容我,在他們看來,某些方面我確實很“強”:我參加了很多感興趣的培訓,對于很多人來說,這是不可思議的事,因為你是自己掏腰包,何必呢?我嘗試著開辟一個全新的領域,當然也遭到了很多人的質(zhì)疑,包括開展新項目的時候受到種種阻撓;我的好奇心很重,被人批評術業(yè)無專攻……如此種種,我的所作所為在周圍人看來是個異類,而我又屬于認準了就堅定執(zhí)著的人,所以被很多人冠了“強”這個詞。
以前,我的確告訴自己要強,我會盡量說服和我意見不一樣的人,我會用很快的語速和強烈的語氣暗示對方——我是對的。但是這幾天,我有了不同的看法。最近參與了一個項目,是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做一場公益推廣活動,對于我和我的伙伴而言,頗有“白手起家”的意味:還沒找到合作單位,沒有好的合作方式,身邊缺乏團隊,缺乏資金……周圍的朋友紛紛因為“關心”而勸我,這個項目不可能成功,你不要逞強了。短短兩天的時間,兩個朋友都在說“不行”、“不可能”,不過我還是能夠調(diào)整狀態(tài),繼續(xù)表現(xiàn)得很“強”,和我的其他朋友繼續(xù)研究。但是,我繼續(xù)遭到打擊。直到第三天,我沮喪到極點。
于是我開始問自己,我不強嗎?我不是挺有自信的嗎?我不是很愿意嘗試和挑戰(zhàn)新事物嗎?但是當我開始靜下心來慢慢地反思自己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,我要真正面對的是自己內(nèi)心的“不強”。事實上,沒有一個人能在所有方面都那么“強”。其實我可以承認自己的脆弱,承認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。一切在于自己,是否足夠了解自己的邊界,自己的能力。
當我足夠了解自己的時候,我開始誠實地面對目前的情況,然后我知道,時機并沒有真正成熟,很多資源還很匱乏。事實上,我沒有那么“強”,真的沒有。既然沒有那么“強”,那就坦然地承認吧,這并不有損于我的形象、我的面子,只是能夠提醒自己,我可以做些什么讓這件事情變得更好,而不是像一只紙老虎,好像架勢陣仗拉得很大,其實一捅就破。所以,承認自己“弱”或者“不行”,這才需要勇氣。
我和朋友調(diào)整了目標和期待,現(xiàn)在的我們,雖然情況還是沒有太大好轉,卻變得更有信心,因為我們足夠誠實。
所以我不喜歡“強”這個字,難道一切的問題都要用“強”來面對嗎?如果用“強”來組詞的話,你能想到什么?“強悍”,“強勢”,還是“強詞奪理”?聽起來都很“硬”的感覺,缺乏彈性,缺乏靈活,好像也缺乏豐盈與充實。相反,誠實地低下頭來,看看自己的腳下,看看周圍的環(huán)境,才能更加有力量。
現(xiàn)在我知道了,當面對不贊同的聲音時,我不用一定表現(xiàn)得特別“強”,試圖用語言來說服他,因為行動和結果會是最好的答案;當我深陷不利處境時,“強”也不是必須的,也許先要承認我的“弱”,才能更好地繼續(xù),表面的“強悍”并不能解決問題。我倒是覺得,“韌”這個詞不錯,因為你能看到,就是那一點點的堅持和一點點的努力,我的明天就會變得不一樣。
斌斌姑娘
據(jù)說夸一個姑娘,最好是夸她漂亮,如果不漂亮,可以夸她有氣質(zhì),如果這也沒有,可以說她善良,再不濟,就說你真健康。很可惜,從小到大,這些美好的形容詞都與我無關。大人們見到我,無一例外都會用非常夸張的語調(diào)對我爸媽說:“你家小孩學習真好!”然后拉過自家孩子,語重心長地教育道:“你看看人家”這一刻,從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射來的銳利目光中,我就知道自己再次成了不受歡迎的“別人家的小孩”。
“學習好”是一句魔咒,飄蕩在我的整個青春期。當然“學習好”不是壞事,可一個姑娘在別人眼里如果只有“學習好”這個優(yōu)點,個中滋味,一言難盡。
上小學時,性別意識尚處于模糊階段,我從頭到腳基本和男孩子無異——短發(fā)、運動服、運動鞋,從來不穿裙子。這種情況在六年級時出現(xiàn)了微妙的變化,有的女孩開始羞羞答答地不上體育課,只娉娉婷婷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們跑步。謎底在一節(jié)生理衛(wèi)生課后被揭曉,我突然意識到,我也是個姑娘。知道真相的我并不快樂,因為在小學畢業(yè)后的那個暑假,我跟著爸爸去商店買電風扇,店家熱情地招呼我爸:“你跟你兒子坐著歇會兒,我去倉庫給你拿新的。”
上初中后,我依然是短發(fā),只是偶爾把運動褲換成牛仔褲。那時候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律,越愛打扮的女生學習越不好,如果把“愛打扮”換成“漂亮”,在老師眼里估計也是一樣的意思。老師們很喜歡我,總夸我“學習好”。如今回首,有點恐怖。
一天放學后做值日,我和一個女同學在教學樓前的一片空地掃地。一墻之隔是一所職業(yè)學校,里面的學生年紀比我們大,當然也更“成熟”。幾個男生居高臨下,把頭探出窗戶,沖我們吹口哨。女同學似乎不是第一次經(jīng)歷類似事件,和他們還有曖昧互動。這一幕被40多歲的班主任看到了。在第二天的早自習上,她點名道姓地說:“×××(指女同學)做值日,都要和別人搞不清楚!”女同學小聲辯解:“是他們?nèi)俏?hellip;…”班主任一聽更氣了:“肯定是你自己招來的,不好好讀書整天不知道在干嘛!你看看人家×××(指我),怎么沒有男生惹她!”
事隔多年,我早已忘了初中拿過多少獎,考過多少第一,記憶猶新的只有班主任的這句話。我一直想當面問她:“老師,您確定這是在夸我嗎?”其實,當時我和班上幾個混社會的男生關系也不錯,因為我從來不打他們的小報告,還常常借作業(yè)本給他們抄。他們對我很客氣,不給我取綽號,還尊稱我為“好學生”,可是從來不帶我一起玩。
到了高中,我留起了長發(fā),偶爾穿個裙子。朋友圈中,都是和我一樣中了“學習好”魔咒的孩子,我們有一個共同目標——干點兒壞事。然而,即便我光明正大地“早戀”,從不參加晚自習,甚至號召全班同學給校長寫信要求罷免不喜歡的班主任,老師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每次隨爸媽出去聚餐,但凡有我和其他女孩同桌,對方一定會獲得“漂亮”的贊語。因為“學習好”永遠屬于我,不管我之前花了多少時間決定穿哪件衣服。這樣的日子,我過了12年,直到來北京念大學,身邊環(huán)繞著眾多國家級的學霸,“學習好”成了最大的浮云。
在這個當時男女比例6∶1的大學里,在入學不久后的新生舞會上,就有男生問我要手機號。之后的歲月中,雖然你不漂亮,可是會有人夸你可愛;男孩子不再向你請教這道題怎么解,而是會問你這首歌感覺怎么樣;連我自己都第一次知道,原來除了“學習好”之外,我還有這么多的優(yōu)點:我笑起來眼睛是彎的,我說話很溫柔,我懂得真多——名人軼事、歷史八卦,我畫畫線條很爽利,我善于收拾屋子……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姑娘應該擁有的稱贊啊!
結束了學生生涯,“學習好”的標簽自然慢慢消失,不過據(jù)說在我讀過的初中、高中,仍然流傳著我的故事。相信在這些90后、00后孩子的想象中,我大概是一個只會念書、毫無情趣,關鍵是長得肯定不怎么樣的呆板眼睛妹。借此文,雙眼裸視5.1的我想說,不要被“學習好”的鐵幕掩蓋了生命的趣味性,“學習好”的姑娘也有一顆騷動的心!
蕊睞
又到了交總結、寫評語、評先進的時候。
工作了幾個年頭后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寫的總結和部門主任給的評語都已落入窠臼——我在近3份年終總結里都寫道:“過去的一年,我基本做到了專業(yè),接下去應該是敬業(yè)、愛業(yè)、樂業(yè)……”但工作狀態(tài)還是停留在職業(yè)的門檻上打轉。部門主任的評語通常會更給面子一些:一句“愛崗敬業(yè)”是肯定我的工作狀態(tài),再來一句“樂于奉獻”是表揚我在完成本職工作之外,還樂意參與一些其他部門的業(yè)務。
主任可能不知道,其實,我討厭別人說我“樂于奉獻”,尤其是“奉獻”這個詞。這樣的評價很可能讓別人誤以為我很無私很高尚,但我只是和很多年輕人一樣,不只安于在本職崗位上循規(guī)蹈矩,也會在務完“正業(yè)”之余,跑去其他部門其他領域嘗鮮體驗一把。
當然,去別人的地盤上蹭場子撒歡兒是有風險的。在沒有完成本職工作之前,我是斷然不會去兄弟部門攬活兒的,免得給頂頭上司留下口實。
這也是經(jīng)歷過教訓的。剛進單位時,一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,二是有的部門也確實缺人手,于是就會有兄弟部門的負責人私下找我?guī)兔。年輕人嘛,精力充足且好說話,一口應承下來。結果呢,自己沒分清任務的輕重緩急,按時交了別人的活兒,卻耽誤了自家的正經(jīng)事,讓直系領導數(shù)落了半天不務正業(yè)。
這種“耕了別人的地,荒了自家的田”式的錯誤,犯過一次兩次也就長記性了。而且兄弟部門往往也會領情,給我記上額外的工分,算不得奉獻。但還有一種“不請自來”的奉獻就沒那么容易長記性,哪怕對方?jīng)]有任何表示,自己都會想方設法去加入,用現(xiàn)在的流行語說就是:這叫真愛。
我是精力略有過剩的人,一旦心里有比較新鮮的點子,且屬于能便利他人造福集體的那種,就很有將它實現(xiàn)的沖動。更“要命”的是,我并不滿足一個人high,總會拽上幾個好友一起玩兒票。因而,如果我覺得單位里的某些資源尚有潛力開發(fā),或是自己先前的經(jīng)驗積累能為其他部門所用,就在業(yè)余時間主動獻計獻策。有領導對此也給過鼓勵:“年輕人的心要野一些,不要把目光只盯著自己的業(yè)務領域,要敢于多想多做。”
盡管這種不計入績效考核,甚至也無法寫進年終總結的行為費時費力,也很難得到單位官方的認可,但我依然樂此不疲。時不時被我拽上一起折騰的一位小伙伴對此有過精辟的剖析:就3個字,“我樂意”。她說得對,我們分享成果還真不是為了什么表揚和獎勵——千金難買“我樂意”,自己開心最要緊。
所以,我要拜托寫評語的各位領導,可別再夸贊我們在工作上“樂于奉獻”了。“奉獻”是一種不可再生資源,不能指望每人都會樂意,每回都有驚喜。而我們所樂意做的,只不過是為了愉人悅己,皆大歡喜。
王小小
我真的煩透了“靠譜”這個詞。聽上去像是褒獎,實際上卻是一種囚禁。
什么算“靠譜”?比如,保證認真完成老師留的作業(yè),肯定滿足家長期望考上重點大學,絕不拒絕領導派下來的任務……總之,就是聽招呼、負責任、守規(guī)矩,就是“你辦事,我放心”,就是“包君滿意”。
從小學開始,我就頂著這兩個沉重的字。作為班干部,自習課上我鐵面無私地幫老師維持秩序,班會活動時兢兢業(yè)業(yè)地幫老師排演節(jié)目。作為好學生,老師問誰預習課文了,我一定會捧場地舉手;領導來聽課時,我的回答最讓老師放心。
毫無疑問,我是老師眼里的靠譜學生,但在同學心中,我并不受歡迎。因為“譜”就是一格一格、無處不在的規(guī)矩。
某年教師節(jié)前夕,我們班同學放學后站在校門外商量該給班主任送什么禮物。那時,學校附近還沒有肯德基、必勝客和避風塘,僅有的休閑娛樂場所就是幾個賣干脆面和無花果的小賣部。生活委員體貼地說:“要不咱們回教室里慢慢商量吧,我這兒有鑰匙。”
一群人早就站累了,興沖沖地就要往學校里走。只有我站著沒動,值周生就守在校門口,我必須保持清醒。“不行不行,放學后再進教室是會被扣分的,咱們就在這兒說吧。”我及時阻止了前進中的隊伍,為此還和生活委員大吵了一架。
因為我的“靠譜”,那一周,流動紅旗依然留在班里。但后來的班干部競選中,我沒能留住大多數(shù)同學的選票。
升入中學后,我不想再因為“靠譜”而被同學孤立。在班里我沒有擔任任何職務,希望和同學打成一片。于是,同學打架時我不站隊,老師調(diào)查輿情時我抹稀泥。
萬萬沒想到,同學對我的評價還是“靠譜”,這個我極力想擺脫的詞。其實,我只是在早上小組做值日時準時出現(xiàn)而已,因為擔心被別人責怪。小組團隊寫作業(yè),同學們都喜歡跟我一組,因為我在乎成績。所以當不靠譜的同學臨時撂挑子出去踢球、逛街、聊大天兒的時候,我會默默地把作業(yè)繼續(xù)下去。到了小組成果展示時,云游的同學出現(xiàn)了,還未卜先知地跟我說:“就知道你最靠譜了!”
越靠譜的人活得越累。因為“譜”就是一張由別人的評價織成的網(wǎng)。我太在乎別人的目光了,總是希望別人滿意,不懂拒絕,最后被緊緊包裹在這張巨大的網(wǎng)中。
每個人都喜歡你,不代表每個人都會記得你。畢業(yè)很多年后的一次高中同學聚會,頭發(fā)已經(jīng)白了的老師看著過去的學生,欣喜地逐個點評:“你當年都快把教室拆了,讓你罰站你不恨我吧。哎呀,你當年就寫不好那個算術式,給我急得啊。你現(xiàn)在真是大姑娘了啊,比以前穩(wěn)重多了。”
終于輪到我了。老師卻停頓了一下,淡淡地說了一句:“你呀,沒什么變化啊。”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給老師留下深刻印象的,總是那些“不靠譜”的學生。她甚至可能都不太記得,當年一個認真聽講、按時完成作業(yè)的“靠譜”學生是什么樣,因為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。
我有些悶悶不樂。飯桌上,看著同學們手舞足蹈、唧唧喳喳回憶,當年誰和誰為了搶隔壁班的女生在橋底下打架差點兒被勸退;誰拿著掃把當吉他站在課桌上表演beyond的搖滾樂;誰翹課去外地旅行;誰頂撞老師被批評為“尖刻”……
我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,因為這些出格的事我一樣都沒干過。我一直希望讓別人滿意、得到好評,在這種假象里,我變得庸庸常常,沒了個性。終于,坐在旁邊的一個女生注意到我,她扭過頭說:記得那時老師發(fā)下的練習卷子,你課間10分鐘就做完了。
“靠譜”這個詞真的讓我受夠了,F(xiàn)在我才意識到,在短暫的青春里,那些規(guī)矩和評價編織的網(wǎng),最后留下的不過是一個個乏善可陳的黑洞而已。
張晶晶
我生長在一個軍人家庭,父親是空軍飛行員,母親是軍醫(yī)。自小在部隊大院兒長大的孩子,可能都會經(jīng)歷一種相似的生活方式——跟隨父母從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,在不斷搬家和轉學中度過童年。經(jīng)常搬家的直接后果是,我沒有相伴成長的小伙伴,也徹底失去了擁有一段“青梅竹馬”的機會。
我出生在母親工作的那個醫(yī)院。和母親同病房的另一個孕婦杜阿姨是我們家鄰居,她的丈夫和我的父親是飛行大隊的戰(zhàn)友,關系很不錯。在醫(yī)院待產(chǎn)時,兩家人開玩笑說,如果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,將來就做親家。事情果然如他們所愿,杜阿姨生了個大胖小子,而我母親預產(chǎn)期已經(jīng)過了好幾天卻還遲遲沒有動靜,她一著急,就按照偏方喝了些什么,我就呱呱墜地了。
當然,這些都是后來聽我母親說的。她還告訴我,因為住得近,再加上兩家大人有意無意地撮合,我和杜阿姨家的東東像親兄妹一樣形影不離地長大。我小時候胃口極好,是個從五六個月起就每天喝三斤牛奶的小胖丫頭,兩三歲時就經(jīng)常自己跑去東東家敲門蹭飯。東東很照顧我,家里的零食都當寶貝一樣藏起來,自己不舍得吃,總說要留給妹妹。
4歲那年,父親所在的飛行大隊要轉場到張家口,東東一家則搬去了南方。離別那天,杜阿姨比我和東東哭得還要傷心,淚眼婆娑地叮囑我母親一定要保持聯(lián)系。我被杜阿姨緊緊抱著轉不了身,只好斜著眼睛用目光尋找東東。他獨自站在一堆打包好的行李中間,臉上滿是憂傷。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心都要碎了。
那個年代沒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,也沒有手機,聯(lián)絡起來可沒有現(xiàn)在這么方便。兩家大人書信往來,信里隔三差五就會夾帶著我和東東的近照。兩個孩子就這樣隔著萬水千山,在照片里各自成長。
當杜阿姨還在憧憬著那個美好約定的時候,5歲的我已經(jīng)“移情別戀”了。我很快適應了在張家口的新生活。部隊大院里年齡相仿的孩子眾多,我尤其喜歡比我小1歲的男孩元寶,他是我的小跟班,什么都聽我的。我心中暗想,如果長大后和元寶結婚,我想要什么就指揮他去做好了,真是件幸福的事。
幾歲的孩子并不懂得愛情,只是出于本能,渴望一種有人相伴的感覺,對我們這些沒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來說更是這樣。當我開始認真考慮和元寶“青梅竹馬”的時候,我又要搬回北京了,而元寶也成了一段隨風而逝的淺淺記憶。
京郊延慶在我小的時候是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,星斗滿天、云淡風輕。我在大山里摘酸棗、折桃花、捉蟈蟈,玩得不亦樂乎。每個盛夏,山丹丹花把大山染成了一望無際的紅,徐曉魯就會捧著一大把火紅的花送給我。徐曉魯就住在我家樓上,他媽媽是我就讀的那所部隊小學的班主任,他爸爸則照例是我父親的戰(zhàn)友,一個高大帥氣的飛行員。我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就認識了徐曉魯,那天父母忙著收拾東西,讓我自己去院子里玩,回家的時候我走錯了樓層,直接進了徐曉魯家。
那些日子,我和徐曉魯一起逃學,手拉手走遍了延慶的山澗溪畔。我總是滿懷幸福地想:嗯,和徐曉魯一起生活也不錯。
但是后來,我又搬家了。
直到現(xiàn)在,每當我想起這些往事,總會有種傷感。不斷喪失的童年和“青梅竹馬”這個詞一起,成了我心中隱隱的痛。
網(wǎng)友討論
PR:我最討厭的詞是“學霸”。我是一名大三學生,來自貧困的農(nóng)村,從小就只知道學習、看書。如今上了大學,雖身邊的同學都不再熱衷于讀書,但我仍然每天堅持學習,上自習。因為我知道自己的知識很匱乏,沒有資格浪費時間。當然,我也會利用周末去做兼職,練習毛筆字。在同學眼里,我是學霸,只知道學習的學霸。我感覺這是一種鄙夷,每當聽到這個詞,我就覺得很不舒服。
KiKi-:我最討厭別人說我“可憐”。因為家庭的緣故,從小很多人看到我,眼中都充滿了憐憫,有的還在我背后竊竊私語,甚至我的家人都一直認為我可憐。但是我并不覺得自己可憐,我的生活只有我自己有權利評價,別人又如何能知曉我的心呢?
hi,姚大牙:在我上高三的時候,我最討厭的詞是“腦殘”。不知道什么原因,我座位右邊的男生開始稱我為“腦殘”,然后另一個男生也這么喊。我警告他們不要那樣說我。但是,非但沒有停止,幾乎全班男生都開始這樣稱呼我了。不知道是真的受不了,還是因為高三的學習壓力,在一次晚自習上我終于爆發(fā)了,把桌子搬到了最后一排。班主任知道后,把那兩個男生狠批了一頓,而我也在辦公室里哭了半個小時。后來,我很少再聽到有人喊我“腦殘”了,因為那次痛哭,我放下了心中莫名的壓力,高考也變得順利了。現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大三了,回想起這件事,早已不覺得別扭。前幾天,當年帶頭喊我“腦殘”的那個男生又這樣叫了我,我心中卻一下子釋然了。將近3年沒見面了,老同學,你們現(xiàn)在可還好?當年的“腦殘”很想你們。
肉絲:我最討厭的詞是“乖巧”。骨子里,我并不愿意做一個中規(guī)中矩的好學生,我希望自己掌握人生,做自己喜歡的事。